秋思

静夜里钟摆摇来的一片闲适，滤过细细的风和清清的影，在水畔点染出一袭月的裙裾。是夜，月凉如水，寂寂的昏暗吞噬了行走在粼粼波光中的点点金光。浮世的喧嚣与疲惫，此时也变得异常脆弱，似乎早已伴着晶莹的露珠簌簌坠落在枯黄的草际和即将凋零的花间，等待着梦醒的光明与重生。夜垂星朵，静静流淌着的影游弋于时光的长河，躁动不安地，拍溅起一朵、两朵记忆的花，藉以扰乱夜的鼻息。

那一晚，我把思绪折叠成寂寥的秋，告别了春的温婉，夏的妩媚。时光的啸尾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叶片间做着瞬息万变的演化，并带走了最后一片繁华的绿。夜的寂，霜的凉，纷纷铺洒在清冷的街道上，而被月光恣意拉长的影，似浮着一层薄薄的若隐若现的纱，静静流淌在渔火江枫的明灭间。迎风而立，仿佛听得到时光气喘吁吁的声音萦响在耳畔，粗重而又沉闷，那是秋意渐浓的低诉，那是北风密集的声响，伴着霜天秋雁的凄凄哀鸣，在心迹一遍遍轮回成时间的尘。月落乌啼，缺月疏桐，剪不断的是李青莲悠悠三千丈白发间萦绕的别情离绪，理不清的是李后主朱颜殆尽，天上人间，春水如愁交织的无限神伤，道不尽的是林潇湘临风洒泪，孤芳自赏的狷介落寞……

我想象自己站立在屋顶，肃穆的风将发丝交错成纠结的忆，其间缀满璀璨的星辰。而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冥想，来得似乎很小心翼翼，它消融在氤氲的雾气中，它漂浮在凛凛的秋风里，生怕一不小心便会跌落破碎；那是一种对悠长时光的难以割舍的回味，饱含着对青春年华激情澎湃的痴迷和对风华岁月刻骨铭心的怀恋。我时常想如能将秋色尽收眼底，又该是一份多么美好的人生体验啊！即如登临眺望，在钟灵毓秀的天地间，俯仰皆成诗画：仿佛看到秋之火红，婆娑舞动在红霞丹枫之间，攀绕着岁月的长藤激情燃烧，将一季的绚烂铺染成漫山遍野的红；仿佛看到秋之金黄，款款踱步于旷野麦浪间，似虔诚的基督徒遵循着上帝的光辉的足迹，将饱满的忠诚热情化作沉甸甸的希冀……

只是秋日悠悠，连最炫美的夜也终将化作清冷的思念。想忘却时光，撑一篙秋水的涟漪，借一竿西风的呢喃，把思绪消瘦成一行竹的婉约，把珠泪凝聚成一枚琥珀的晶莹。在颓壁残垣间感慨姹紫嫣红开遍后的荒芜萧条，在杯盘狼藉间重温曲水流觞时的清新明畅。指尖轻触在冰凉的竹簟上，让我不禁想起南宋时那位风华绝代的女词人李清照所写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原来走得最快的往往是最美好快乐的时光，在人们还沉浸于今日的种种欢笑时，一不小心就把今天走成了昨天。交替轮回的是变迁的季节，一去不复返的却是人生的光阴。浮生如梦，浮梦如烟，时光的璀璨已近乎惨淡。我一路上乐此不疲地捡拾着欢歌笑语，妄图将思念的冰轮抱拥在落寞的胸膛，以求不会流失记忆的鲜活，可是时光早已习惯了流逝。

“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一壶夜色，虽洗去驿站的风霜，而千载的惆怅又将承受怎样的漂泊？一次美丽的邂逅有了都城南庄去年今日的相思，而今桃花又将在何人的梦中讪笑春风呢？春眠不觉晓的夜里，青春的脚步温柔地走过，无奈时光的匆忙已将千年的等候化作旦夕间的温存。秋藏得住寂寞，可是藏不住风情；藏得住守候，可是藏不住过往。在春夏明艳的色彩逐渐淡出我的视野时，时光将思绪风干成一捏儿古茶，泡得开柔情万种，却泡不开生命的鲜活；泡得开唐诗宋词，却泡不开诗情画意。时光以最悠远的脚步送走了春华，而秋也已化成了落寞的风沙和清冷的绵雨，并虔诚地等待着冬的更替轮回。

当秋也在心间熟稔成虚空的追忆，当夜的深沉已把啁啾虫鸣编排进岁月的篇章，那被剥落的遗失在寒夜中的记忆的碎片，是否仍会在来年的春风中复苏？是否会在某年某月的静夜里依稀凭吊今昔的夜晚？原来流不尽、诉不完的只是回忆，是对回不去的种种青春美好的刻骨铭心的依恋和对人生中转瞬即逝的珍贵时光的痴迷的眷待。夜不眠，思愀然……

 

（高密行 范文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