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中的母亲

母爱，是一幅缠绵而温馨的画卷，有丝丝缱绻而深挚的关情，有动人心弦、感人肺腑的牵肠挂肚，如孟郊笔下写慈母的殷殷深情“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一针一线总关情，百转千回，爱成绕指柔，含思脉脉，其中的深思情意，淋漓尽致，历来为世人所称道。母爱，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古人云“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的确，母爱之博大、宽宏、幽深，绵远流长，无论古人、今人皆被深深感动着。母亲给了我们灿烂的生命，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寄存了永远的守候，点点滴滴，似涓涓细流最终汇成的汪洋恣肆的大海，深沉平静的海面下掩藏的是浑厚炙热的亲情，轩豁平缓却又沛然莫之能御。

我们眼中的母亲似乎永远年轻温柔、和善可亲、含睇窈窕、笑靥如花，尽管不能与倾国倾城的佳人相媲美，但是她所给予我们的深情却使她的形象有了更真切的诠释。她并没有美人庄姜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瓢犀”的娇艳的美貌，可能也没有洛神宓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轻盈体态，尽管她的关爱有时胆怯地臣服在我们脚下，为我们奔波操守，辛苦劳碌，却并不卑微，而是以深厚浓烈的姿态孕育了我们今日的光辉灿烂。她尽忠职守，兢兢业业，为我们披荆斩棘，开山铺路，在我们学业有成，周身绽放灿烂的光环时，她的影子却似惨淡羸弱的影，风吹欲折。这可能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伤痛，有功成身退，身死为国殇的哀切，深深刺痛了我们的心。“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感恩虽至此，亦不能挽回披星戴月，起早贪黑的母亲青春的颜容。母爱如斯。

然而这些话语不曾细致入微地刻画母亲，因为母亲在我们眼前展现的多是光鲜照人的一面，其中的辛苦却又多遮掩隐藏。我曾遇到过许许多多的母亲，也目睹了她们形形色色的人生，纷繁复杂，大抵如此。然而，最令我心中难以遣怀的是看到了风沙之中的一群母亲——赤裸裸地袒露着艰辛苦楚的一群母亲。她们可能来自某些个偏远乡村，为谋求生计来到学校里务工。她们衣衫破旧，尘土满面，穿戴皆如男人，裹着粗布头巾，时值正午，正三五成群地坐在空地中休息。我远远望着她们，虽然面容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可是每多望一眼，我心中就会多一份震撼，多一丝伤痛。虽值春日，却已是炎热难耐，且常常风沙狂作，在我们早早换下沉重的冬装穿上轻便的春衣，为明媚的春光欢呼雀跃、四处踏青时，她们依旧身着厚重脏旧的秋冬服装。头顶着烈日，步履蹒跚地劳作在工地上，吃力地弓起背，弯起腰，似拉满的弓弦，如虔诚的信徒一般，开掘着干硬的土地，干着不属女人应干的沉重的体力活。她们的皮肤完全曝晒在日光下，已被灼烧成只有海边以捕鱼为生计终日受海风吹打的人才有的紫酱色。声音嘶哑，却肆意粗犷的大喊着，许是迫于生计抑或时常困顿于谩骂打诨中，而完全放弃了女子应有的矜持与羞涩。嘴唇干裂，已裂开鱼肚白的伤口，但仍忍不住时时舔一下干裂处。我忽然想起方玉润评《周南·芣苢》中的一段话：“……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馀音袅袅，若远若近，若断若续，不知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然而此情此景，却与这诗情画意的情境大相径庭，背道而驰，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凉。

午饭时间，风沙之中的母亲停歇了劳作，脱下了厚重的外衣，席地而坐，大声叫嚷着并互相逗笑着。她们纷纷拿出从家中带来的白瓷饭缸，上面的漆已斑驳脱落，露出魆魆黑色。旁边的一个无盖的大白桶里盛着刚从水房抬来的热水，正腾腾冒着热气，她们似乎没有什么公共的器具来分取热水，于是竞相拿起掉了漆的瓷缸放到大桶里去舀水。一缸缸的水在她们看来便是融化的希望，是幸福的安慰，是体力的再续资源。已经舀到水的便从包里拿出自带的干粮，就着自制的咸菜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有如在品尝一顿丰盛的午宴，仿佛嘴里嚼着的是令两颊生津的美味佳肴，那么满足那么自得。水很烫，所以她们并不能捧起缸子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只能期望风再大些，再大些好尽快把水吹凉，可是嗓子已干得冒火，也只能忍着了。有人从口袋里颤颤地抖出一块多钱，买了一瓶矿泉水，清澈的矿泉水瓶被她紧紧地攥在皴裂污浊的手掌中，她仰起脖子大口大口狂饮着，似是品尝玉液琼浆般的快活，白花花的水流耀得我眼睛生痛。千百年前李绅写的《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一下子跳到了我的眼前，我仿佛看到了噙着泪水的诗人伸出颤抖的手竭力为她们拭去额头滚滚的汗珠，也深刻理解了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的矛盾苦涩之情。她们穷困并坚强着，并不在意行人投去的异样的眼光。她们硬着心肠把尊严裹起，在风沙中独自品尝着生活的苦酒，唱着断肠的歌。水足饭饱后疲惫的她们便三三两两靠在一起，互相枕着睡在干裂的泥土地上，大风并未停歇，扬起的沙尘劈头盖脸地砸在她们浑浊的面庞上，也随风落入了她们以解渴的水桶中。烈日继续曝晒着她们，可她们的身体并未转动，只是拉下头巾稍遮住面庞，已经很满足地享受这短暂的休息时间，毕竟劳累了一上午，紧接着还要抡锄头扛铁锹再接再厉继续劳作，怎能不赶紧休息一下呢，何况在她们眼中狂风烈日便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了。

我的目光细细逡巡着这群可爱的朴实的勤劳的母亲，已是不惑之年，却仍要为维持生计而累死累活拼命出卖体力的大义凛然的英雄的母亲们。她们的家在远方，她们远离了远方那个温暖宁静的家而睡在以天为庐、以地为盖的荒凉的土地上。她们是否在垠垠思念着远方的亲人，是否在憧憬着发工资时幸福的笑容，是否在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更加辛苦地劳作以赚得更多的钱来贴补家用？她们的心思是如此的简单却又是如此的缜密，精打细算到一分一厘，她们不是数学家，更不是建筑工程师，她们只是一群普通到无以复加的母亲，可她们每天付出的劳力与精确的盘算却是任何精明的数学家与工程师们所不能比及的。风沙中的一群母亲，如渴睡的孩童般沉沉地睡着，安静地睡着，在风中蜷缩如干枯的鲂鱼我突然发现其中一人竟还在用针线细密缝着一件衣服，那么细心，那么温柔，想是因自己整日离家不能为孩子织补所以特地带过来缝补的。这位母亲赤裸着额头，风沙吹红了她的面庞，她眯起着的眼睛满是柔情。看到这一幕的我开始心虚胆乏，竟落荒而逃，因为我不敢正视她那黝黑的双手以及那一针一线灵巧娴熟的缝补衣服的动作，那么亲切又那么的令人震撼。我无颜面对。想自己实是“不稼不穑，不狩不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寄生于天地间的飘渺蜉蝣，只知道索取却并未有所回报，庸庸碌碌，无所成就。那殷殷的母爱所折射的灼灼光辉更令我汗颜，以致无地自容，愧疚不堪。原来母爱从未卑微，即使它只是一粒小小的种子，却仍会倔强而坚强的吸风饮露生长成茁壮的参天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处处飘荡着母爱的芳香，处处都蒙受母亲的树荫。冰心说过“母亲啊！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盖天空下的隐蔽？”《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中佛陀这样说：“假使有人，为了爹娘，手持利刃，割其眼睛，献于如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假使有人，为了爹娘，百千刀战，一时刺身，于自身中，左右出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

风沙中的母亲，假如你不曾养育我，我将会去向何方？一年一年的风沙虽然遮掩了你们妩媚的笑颜，但我却更加读懂了母亲的爱。春花秋月虽无情，可是走遍万水千山却再也找不到像母亲那样温暖的笑容，那样深情的关切，母亲是美人之中的美人，是英雄之中的英雄！天不长地不久，唯有母爱是永恒，地会老天会荒，唯有母爱永不改变！

 

（高密行 范文韬）